伯林根塔楼

Rimbaud living elsewhere.

【魏兰】盗火者、烈酒与美梦碎片

一开篇就看到大大用“干脆”这个词,可能是高中炼字题做多了,流连在一个不重要的定语上挪不开眼。

“他那时干脆还是个孩子。”

不是“甚至”或“还”或者什么别的,不是陈述事实,不是判断语气 ,是魏尔伦在说话。带一点点无奈与放任,是他追随与孤勇的铺垫与序幕。

我仿佛能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,衣着陈旧依稀能见当年考究,戴一顶高帽,唇角带笑的摇摇头,眸中映出一个金发少年海边嬉笑的绝世光彩。

架子骨:

*魏尔伦/兰波无差。CPtag首杀,有历史和诗作成分,也有音乐剧里的梗。全文1k8完。




你别走好吗?回来……留下来。




这十分像是他会说出的话。


事实上他当时的确是这样对我说的。他披着来不及穿整齐的外衣一路追我到码头,急切地、张扬地、不止地大喊着我的名字,惹得沿路的行人频频侧目。




他当时干脆还是个孩子,总是自矜、总是放胆,把爱憎曝露在比皮囊还表层的外在,面对一切都毫无惧色。在他身边,我常常为他因灵光乍现而做出的出格举动担惊受怕。事实上他的放浪形骸惹了不少麻烦,却也正是他本身的诱惑力的部分所在:纯粹的勇敢、热烈、决绝、敢梦敢写,厌倦了寡味生活就敢毫无顾虑地跳上火车远走他乡,还不甚熟识时就敢趁提笔的间隙凑上来吻我。他总是耀眼得有棱有角,正是那样的光芒,让我看清了自己一直敝帚自珍的生活到底是何等惨淡,多么狗屁不如。




那天我气得失却了思考能力,没带一件行李就踏上了甲板。凛冽的海风吹得整个人都瑟缩起来,我却仍然执意背对着他,佯装听不见他的叫喊。湮没在人群里总是给人轻松蒙昧的安全感。那一刻,保尔·魏尔伦不是任何人,或者是除了我以外的每一个人。身份和姓名脱离我的躯体,随意地在空中游走着,被桅杆上鸥鸟当作饵食。




我终于留过了一个背影给他。


从来都是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,柔软的金发和风中翻飞的衣领,总是晃得我心旌神摇。他最初来巴黎那天,明明不知道路还执意走在前面,每到路口便回过头,闲散地嘲讽说我走路慢得像瘸腿的老头。他是跳荡的、鲜活的,是骤然闪现的某个诗性的灵光;而我将死未死,陈腐的灵魂散发着锈蚀的腥气。这样的我想要抓住他、拥有他,就只有将他向后拖拽回来的份。




我接二连三地收到他语言热切到近乎谄媚的书信,却都没有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回复。我以为那样就可以赢他一局,好歹让这个骄纵的惯犯在断了经济来源后有所收敛,可我终究是低估了这剂甜味毒物的成瘾性,终究是极不情愿地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戒断他。




最后的破功没能隔多久。


毒瘾发作一般的词句被装进信封发往夏尔维勒。想要见面的痛苦渴求早已超越了他读信时的嘲讽神情带来的羞赧,我隐隐感受到某些东西正在逐渐变得扭曲、变得病态,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所有物。




到了布鲁塞尔,他刚一进门就给了我一记重拳,为的是我不告而别,而他在我身后追了好久。我踉跄着后退时碰倒了桌子,纸笔和书本哗啦啦铺了一地。我身处一片混乱中央,却仍笑了出声。


我容他拳脚相加,没有恐惧、没有愤怒,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、我的存在:我仍然拥有着他。虽然我向来过敏的神经早已模糊地料到了结果:他一直走在我的前面,他走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远,很快就会将强行拖拽着跟从着的我在原地甩下。




那两颗子弹就是在这样的情绪下迸出的,像是焦虑与恐惧铸成的枪管突然走了火。我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,粗重的气喘声犹如溺水。




你别走好吗?回来……留下来!




我冲着他的背影喊着。这个场景似曾相识。一切都如出一辙,而我自然也早就知晓了结局。他冷笑着走向门口,没有转身,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呼求。他的金发褪去了阳光的颜色,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灰调的冷光。




他的心已经离开此处,即使开枪也不可能留住他。可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……不做些什么的话,他现在就会离开,就会远去,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:连恶鬼的号哭都懒于盘桓的地狱中,却无尽闪现着世人的嘲骂与讥笑的脸,以及仿佛永生永世不会消散的、刻薄的审视的目光——




应声,他骤然蜷下身子跪倒在地上,右腕喷涌出的鲜血瞬时溅了满身。他带着失控的眼泪和汗水僵硬地回过头,那双湿润的眼中分明满溢着惊诧与恐慌,我却生生从中读出了嘲讽的味道。我就在那一瞬间看清了此后的一切:他终会离我远去,但那样的目光一辈子都不会放我走。




在狱中,反叛的亵神者皈依了曾被他嗤之以鼻的天主,无数次半夜惊醒时,都跪坐在床板上合拢双手背诵那些颤颤巍巍的祷词。


我想念玛蒂尔德,她温柔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打转;我想念巴黎的街巷,苦艾酒是诗性的浓绿色,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融化进雨夜。在铁槛之内,我想起了很多有的没的,但总还是逃不开地想起他。仿佛人生中的一切一切加起来,都抵不上和他一起流浪的那短暂的两轮春秋。我知道自己是附庸了他的光芒才得见了那些前所未有的鲜活颜色:阳光的金色、浪潮的蓝色与白色、新枝和叶子的绿色……以及鲜血的赤红色。在那样肆意的旅途中,我仿佛第一次找到了我是谁。




而现在,在暗淡无光的破败小酒馆里喝得神志恍惚,趴在肮脏的桌子上小憩片刻的落魄者又是谁呢?因酗酒无度而常年颤抖的手心中有一处醒目的疤痕,是曾经被他用锐物刺穿的印记。“伟大的诗人啊”,我那样唤他。第一次收到信时,我便是用这手写下了切切的话语。那时,我看见我们的文字跳出纸笔的桎梏,在电光火石间登临了最高的契合;那时,我感到一颗垂死的心脏获得了重生,血液以炽烈的生命活力涌动得喷薄欲出。那时,那时,他——




在酒馆阴暗的角落里,一个潦倒的醉酒者正盯着右手手心一处狰狞疤痕哂笑着呓语,纵容浓重到看不透的回忆将自己吞吃入腹。




喂,你别走好吗?回来……留下来。






终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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